繁花落尽——我的土耳其、埃及、巴基斯坦旅行笔记(4)

4、2023年12月26日，内姆鲁特山

土耳其的冬天并非最佳旅游季节，西部多雨，东部有雪，既然来了，那就向前。提前与内姆鲁特山下的客栈老板联系，确认可以登山，只是山上有雪，车开不到，需要步行2公里。而且冬季禁止夜行，无缘日出日落。我查路线，从锡瓦斯到内姆鲁特山（Nemrut）350公里，车程6小时。综合所有情况，还得尽早出发。

一早八点出发，还是在路上耽误很多时间，无他，景色太美。看到雪山停车拍照，看到湖泊停车拍照，看到田野、山林还是忍不住停车拍照。这也是自驾的好处，想走就走，想停就看，不会错过路边的风景。中午才到半途，人又倦了，那就吃顿午餐，稍事休息。没想到随意走进的餐厅，食物与风景都没得说，果然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。下午拼命赶路，三点半到达客栈门口，向导（老板的儿子）已经等我很久了。没时间休息，换向导开车，行李也不卸，直接奔景区。山里的天、猴儿的脸，一路晴天，此时转阴，乌云遮去山头，真是好事多磨。一路盘山而上，山路渐多积雪，向导车技不错，开得又稳又快。车到山巅，破雾而出，原本头顶的阴云化为脚下的云海，万千气象，真不辜负这一路的辛苦。

冬季的内姆鲁特山并不开放，游客中心空无一人，向导带我从铁丝网的破洞进入，一路踩着冰雪攀登。我这才知道老板所说的2公里，是从游客中心到登山台阶的一段路，旅游季节有摆渡车，如今只能步行。远远如金字塔般的峰顶就是我的目标，看山跑死马，我觉得不止2公里。内姆鲁特山的最高峰并非天然，而是人工，是希腊化时期科马基尼王国（Commagene Kingdom）安条克一世（AntiochusI）的陵墓。亚历山大东征拉开希腊化的序幕，其死后帝国分裂，从小亚细亚到中亚的广大领土成为塞琉古王国，而科马基尼王国又是塞琉古王国进一步分裂的产物。科马基尼本是塞琉古的一个行省，公元前163年总督自立为王，公元72年被罗马吞并，共传8代。安条克一世就是其中一代，周旋在罗马、帕提亚和亚美尼亚之间。小国王却有大志向，在这高山之巅建起希腊化时期最伟大的陵墓，希望与神仙日月一同不朽。

这几年，我很少运动，体力大不如前。兴奋劲儿一过，就觉着累，迈不动腿，喘到不行，甚至一度完全动不了，直接躺倒在雪里。向导吓坏了，以为我心脏病发，直问我带没带药。我说让我缓缓，没想到一缓就是10分钟，向导建议下撤，我却不肯，继续攀登。向导看我坚持，只好带我到管理员的小屋喝杯热茶。等气息平复，我慢慢前行，总算撑过最后一段路石阶路。当我看到夕阳下那些石像，忍不住热泪盈眶，什么疲惫，什么冰雪，统统抛下，只顾深一脚浅一脚奔过去拍照。

一切都是刚刚好，之前的折腾， “拖”到了日落，让我得以欣赏内姆鲁特山的绝景。西面平台完全沐浴在斜阳里，满目金黄。原本一排九座塑像，除两侧的狮子和鹰，共五尊神像，分别是宙斯、阿波罗、雅典娜、赫拉克勒斯和安条克一世自己。可惜岁月无情，无论神还是王，统统身首分离，散落满地。这一刻，看千年沉浮的他们和走万里河山的我，共赏残阳，山风无语，积雪无言，都在遍照天地的光里。头像雕刻技法洗练，特征鲜明，很容易分辨是谁，戴尖顶羽冠的是安条克一世，女子是雅典娜，年老的是宙斯、年轻的是阿波罗，就是赫拉克勒斯与宙斯有些相似。我没有鉴别雕刻风格的能力，据说兼具波斯和希腊传统，这与安条克一世兼有波斯和希腊血统相符。身躯为巨石垒就，并排如一面石墙，如今墙碎了，背后的陵山一览无余，完全用碎石块堆起，这倒是防盗墓的好办法，至今也没找到坟茔的入口。陵墓还有东边平台，是看日出的绝佳处。同样有九身雕像，考古人做了简单的恢复，将每个头像对应放在其身躯之前，不似西平台仍维持原状。此外还有连接东西平台的北墙、祭祀区域和狮子星象石刻等古迹，今日我已无暇前往。璀璨的夕阳时光只有短短几分钟，非常珍贵。随着太阳落入云海，光线不停变幻，雕像的颜色也从金黄到橙红，再到绯红。我不停按动快门，舍不得每一秒。余晖同样斑斓，却不得不下撤，作为今日唯一能在平台赏日落的游客，已是万幸，何敢奢求更多。

七彩暮色之中，圆月已上半山，天地并不昏暗，久久透彻通明。下山的路，轻松许多，我的心中唯有感恩。感谢上苍安排好因缘际会，感谢向导陪我到日落月升。向导问明天是否再上东台，我想想今日已经圆满，明朝还有长路，决定放弃，不必求全。回到客栈，夜色已浓，向导变身大厨，开始烹制晚餐，简单的烤鸡和米饭味道还不赖。客栈还有两位客人，来自荷兰，正好一起边吃边聊，他们带酒我带茶，分享旅行体验，一夜不再寂寞。

回想起来，内姆鲁特山真是特别，陵墓选址和形制，雕像含义与风格都很耐人寻味，前无古人，后无来者。我不知道安条克一世如何思考，但我知道在时光面前，任何思考都没有意义；抓住当下，不舍朝夕，才让我们的人生有些意义。